生活零碎(二)

水蜜桃

 

當年胡叔叔每兩個月就從美國來法國出差,偶爾會跟台灣同學會聚聚,幾個跟他比較熟的朋友剛好是我同學,於是我也認識了他。

 

有次聚餐,我發現他低頭禱告,隨口問了一句「你是基督徒嗎?」,纔發現我們是同屬一個教會。

 

後來他每到法國,都會打個電話給我,約我出來打牙祭,窮學生只有在他來的那週纔有可能上館子。他來,總是告訴我最近聚會的信息,讀經的感想。當年我正值信仰最低潮的時期,我不會悖逆我的神,但某些人令我非常失望。我對胡叔叔的分享有一搭沒一搭,他也不逼我。他在暑假時邀請我去他家走走,那是風光明媚的北加州,我剛好在附近的大學註冊了暑期班,住在學校附近,週末就到胡叔叔家作客。叔叔家總是有聚會,胡阿姨不拘小節,招呼各式各樣、不同年齡的弟兄姊妹。我跟着他們到處踏青,還去看了一場美式足球賽,跟着觀眾大玩波浪舞歡呼。

 

那年夏天結束、回到法國之後,我開始在自己的家裏陪幾個好友讀經,其中一位還受了浸,就在胡叔叔旅館的浴缸裏。

 

若要我回想自己是如何跨越那段低谷?跨越走不出的黑暗與對人的厭惡?是胡叔叔一直以美食利誘、不給壓力卻不間斷的傳輸;更是胡阿姨對一個從法國來的台灣女孩,不知背景不懂個性,只因為她是教會的姊妹,就滿心歡喜、一點兒不自私的招待。

 

印象很清楚,有次別人送胡阿姨三大顆日本水蜜桃,我說我吃當地的水蜜桃就好,加州水蜜桃遠近皆知啊!家裏有奶奶、外婆、叔叔和阿姨還有兩個小孩,怎麼也輪不到我這外人,她卻堅持把其中一顆遞給我。我捧着價值不菲的水蜜桃,咬下去汁漿爆溢在舌尖,一股甜水,緩緩的流入心底。

 

上個月,胡叔叔和胡阿姨回台灣探親,來台中看望我和錫安。我出門買台中有名的豆花,希望給他們嚐些當地小吃。我回家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正在和爸爸媽媽聊天,錫安躺在沙發上,居然把腳放在胡叔叔的大腿上,沒大沒小。

 

阿姨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向我,說:「十幾年了啊!曉然。」

 

我還沒擁抱她就哭了。

 

爵士樂

 

很多朋友問過我,妳為什麼會聽這麼古早的爵士樂?老靈魂啊?

 

後來某天我真是仔細想,到底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聽爵士和藍調?Stephen叔叔的音響就此浮現。

 

當年Stephen叔叔剛從北美拿到碩士,到小鎮上的五專教書,簡直像是從另一個星球降臨。他沒有架子,個性溫和,跟我們不只讀聖經更是聊生活,二十幾歲的他成為孩子王和青少年的最佳夥伴,上山下海的帶我們出遊。為了激發我們唱詩歌的興趣,他教我們唱英文詩歌,還舉辦比賽,自掏腰包買獎品。好讓我們苦背英文的時候,更吸收了神的話。

 

我們常常一夥人在週末去他的單身漢公寓吃東西,說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無聊事,好脾氣的他總是容着我們翻他的物品。我最喜歡他的書房,整櫃的原文書、聖經、生命讀經,還有一整排的CD。靠着牆角有幾塊石綿瓦,上面就架着一套黑壓壓的音響和喇叭。我從來沒看過這麼炫的音響,哪裏買的?叔叔說是他自己組裝的。

 

在那個錄音帶尚未進化至全CD的年代,我央求他放音樂來聽。當下天雷勾動了地火,這是我的音樂!這是我多年格格不入,聽不懂張學友和劉德華的安慰!

 

那張專輯可能是ChetBaker,可能是B.B.King,我不記得了,但我卻清楚記得他桌上放了一本書—「創世紀生命讀經」。

 

我問他,九點九九分的不可思議夾雜着零點零一分的輕蔑,但當年的我並不知道那分輕蔑的存在:「你一邊聽這個一邊讀經?」

 

Stephen叔叔一派溫和,笑笑的回:「對啊!有什麼不可以?」

 

後來,我花了很多時間達到眾人眼中的聖別,卻發現這只是假象,不是生命。我多麼希望自己聖潔,不要愛世界和世界上的事,但在革命尚未成功之前,我想起Stephen叔叔和他的爵士樂,我愛我的主,祂知道我的本相;祂只要我讀祂的話,跟隨羊群的腳蹤,其餘的,祂知道該如何變化我,直到我與祂相像。|全文完(中市卓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