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作主踏腳石

結婚前三天,我在佈置新房,新郎曾弟兄走過來對我笑了笑,這個老實人神色靦腆,但我注意的是他手上拿着那把吉他。我驚喜的問:「你會彈吉他?」他還是笑笑,沒有多話。婚後他告訴我,婚前單身寂寞,下班後常彈吉他解悶。我心想,原來有很多愛唱詩歌的人是「隱藏版」。問他彈那些歌?他說:「彈民歌、詩歌啊,『清晨日光』、『信的故事』。」我追問:「你不彈『主到我這裏來』嗎?」他凝神想了想,說:「寫那首歌的人,當時一定在經歷一段很痛苦的過程。」我走開了,對主興起說不出來的敬拜:「主,你真的永遠不會錯!我十幾歲開始就尋覓知音,到四十歲時放棄了,竟不知道那人正是在這裏。」怎麼認識他的呢?是鄭丹荔母親介紹的,而鄭丹荔,是在詩歌組認識的。

他心中有喜樂之源

婚後我教作文、改學生作文,很費眼力,所以把打電腦的事都「賴」給曾弟兄,打歌詞也是他的工作。他有時讚賞,有時搖頭,更多時候是生氣:「拜託妳不要再改了,本來還有一點味道,一改再改,詩走樣了,靈感也沖淡了。」我堅持要改,連一個逗點或分號都考究半天。他邊改邊罵:「妳是打不死的嗎?妳看,黃鳳潔、鄭丹荔都不寫了,妳還在寫,有詞沒曲怎麼唱?真是浪費我的功夫。」我用好話哄他:「看事情不要只看一時,不要只看眼前,要看得遠,要想到將來。這一代的人不欣賞,並不代表不好,我們該把好東西留給下一代,甚至留給所有的基督徒來唱!不然,當主回來時,新約的得勝者唱新歌,歌在那裏?唱甚麼?舊約時聖殿裏,還有專門唱詩供職的,神很重視唱詩領班的!」他這個人很單純,聽了馬上覺得很榮幸,問:「我也算是詩歌組的人嗎?」我偷笑!哼,詩歌組成立於1984年,當時你在那裏?剛剛得救吧!

自從與詩歌組的同伴分手後,許多人失聯了,我只與黃鳳潔、鄭丹荔偶通電話。不知道主為甚麼要叫我們在生命的「中段」,受盡煎熬!姊妹們不快樂,幾成了無音樂的人;快樂過日子的人,似乎只有我那洗腎的良人。一週七天,他每隔一天要進醫院一次,去時抬頭挺胸,幾小時後回來氣若游絲。平日不能外出旅行,不能吃美食,他對神也沒甚麼抱怨,但我多麼希望日曆上沒有一、三、五,這樣他就可以天天快樂了。每到二、四、六、日,他掙扎着起床,趕去會所參加晨興、參加主日聚會。平時他一遍一遍的抄聖經的註解,一次一次的在電腦上打申言稿,一再擔憂聖徒之間缺少愛、不操練靈、不愛禱讀、工作掛帥、行政代替生命…。

電話來了,門鈴響了,他都不理會。我大叫:「你為甚麼不接?」他悶悶的說:「沒有人找我!」於是我去求弟兄們,找他作甚麼都好,有時為他安排人來家裏讀經,或建立活力排。曾弟兄常聽我在電話中央求人寫曲,他不解的問:「作曲真有那麼難嗎?我來試寫看看吧!」我沒有把他的話當真,哪知在某一天下午,他說要唱新歌給我聽:「這幾句話很感動我─神到底有多偉大?海、陸、空下拜;神到底有多少歲?祂的名字就是新。」他從我的存稿中挑了五首:「憐憫之歌」、「回家路上」、「耶穌的記號」、「神驚奇」以及「在每一個時候」。這五首歌寫完,他放下筆,放下吉他,卸下重擔,說:「沒有了,我就只有這麼多了。」

聖徒的喜樂他在乎

我實在看不懂他寫了甚麼,也聽不懂他的程度到那裏?便向鳳潔請教。鳳潔笑得幾乎打跌,說:「噢,曾哥只寫了一點點melody,完全沒有旋律,節拍也不對嘛!」這可怎麼辦呢?總不能傷着一個有心的弟兄啊!幸好,鳳潔補說一句:「節拍,是可以調整的!」曾弟兄聽了我的轉述,拍拍胸口,說:「都存入檔案裏吧,等到那一天,看有甚麼高人來指點我。」原也沒指望他的歌有發表的一天,直到今年四月曾弟兄病重入院,已經洗腎13年,他自知此次沒有出院的可能。忽然接到丹荔的電話:「曾弟兄,我要唱你的歌,給你聽喔!我要唱兩首。」她纔唱完,鳳潔的電話也到了,我相信她們是約定好的。她說:「曾哥,我要唱兩首你寫的歌,你聽聽看!」我永遠記得那個晚上,他本來躺着聽,聽着聽着就坐了起來,臉上放光,愉悅和驚訝一起綻放。姊妹們多愛他啊,完成他所不曾夢想過的事,並且呼召了其他的人加進來服事,卻沒有一個搶功。他表現得很大氣,對着電話那一頭喊:「可以再改呀!只要大家愛唱,甚至把全曲換掉都沒有關係,不必受原曲的拘束。」

主踩着我前去

事後,丹荔對我說:「他的聲音宏亮有力,根本不像病人。」鳳潔則不改頑皮的語氣,說:「看來妳沒有嫁錯人,曾哥很有竅,所有的重拍,都用在關鍵字上了。」我拿手機上的螢幕給他看,說:「『在每一個時候』,已經放在歌珊的首頁上了。」曾弟兄淡然一笑,他一向不習慣接受稱讚。沉默了一會兒,他對我說:「妳覺得我像不像一塊踏腳石?」我故意考驗他的腦力:「你…甚麼墊腳石?」他不滿的說:「咦,妳怎麼忘了?倪弟兄說過,聖靈的水流要往前去,祂在找踏腳的石頭,好踩石踏水而過,水流或高或低,總要有人給主用;我,就是那塊踏腳石。你想,我若不是重病,新詩歌還不是出不來嗎?」我知道詩歌服事的背後,還有更多的踏腳石,在這時代這道水流還要更強、更猛,讓主踏浪前行!

主興起更多踏腳石

曾弟兄本來就是癌末,高潮一過,不久就進入危險期,他不肯等「死」來收拾,反交代大家:「不要再為我禱告了,你們在害我,死不成!」有一次晚餐前謝飯,他特別慎重的端坐着,動手撫平頭髮,扯平衣角,低下頭,誠摯的向主說:「主啊!你今夜就可以接我去,我已經準備好了。現在打了嗎啡,我常昏睡,不能再能為召會禱告了,這樣的活,沒有意思。主啊!恩待我,為甚麼我不配像西面那樣,安然去見你呢?」看我垂淚飲泣,他笑:「根據我對妳的了解,妳是不會放棄服事主的,幸好妳有同伴。」他感嘆:「我早該離世的,是為了妳,纔活到現在,最近我覺得妳預備好了。」

他求醫生施打加重的嗎啡以止喘,醫生說他還有一些時間。他斷然拒絕:「再拖下去,不但我完了,我太太也完了。」醫護人員聽了,都噙着眼淚。

在他進入沉睡之前,我在他耳邊播放「在每一個時候」,問:「你喜歡這首歌嗎?」他雙眼閉着,點點頭。我說:「你真棒!會寫歌。」他睜開眼,搖搖頭:「我不會寫歌,我只寫了曲。」他的靈清明而乾淨,無懼死亡,猶如英雄戰鬥死於戰場,風骨仍在;其坦然尊貴猶如神人之死,生命高度不減。哎,此生我以作他的妻為榮。主啊!謝謝你,你創始,你成終。這一段因詩歌組而有的婚姻,也結束詩歌上面,主教我經歷了四十年的尋覓,二十七年的守護。賞賜的是祂,收取的也是祂。剩下來的日子,是寫歌和爭戰並行,是傳福音與享受禧年共存,是與夥伴一同作書拉密,追隨我們可愛的主!

主啊!在今生你必須有我們,纔能踏石越過澎湃水流,結束舊造;你有我們纔能擁有高質的讚美歌,你有我們纔能得到比天使頌讚更豐滿的榮耀!主,請說「阿們」,我們在聽!(花蓮 曾鄭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