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札記(六)

 

結訓之後,一次短暫地到南部,受下部隊的專長訓練,只有一個禮拜的時間,算是給我們新兵緩衝的調適期。

 

某天午飯後的休息時間,大家聚集在連集合場外休息,有的在投飲料,有的在抽菸,都一群一群地有說有笑地聊天,而我正一個人享受着最愛的黑麥汁,好不快意。

 

此時我遠遠地望見一位站在樹下,友軍單位的阿兵哥,看起來很熟面,好像以前在大專特會上見過面,我沒猶豫地快跑過去,想確認他是不是弟兄,或許可以哈啦一下,到了大樹前,我確定他是我見過的弟兄;只是,眼前的一幕使我退怯了,我不敢,也再沒有往前一步。這一幕,至今想起仍是憾動我的深處。

 

那是一個烈日當中,卻不起風的午後。弟兄一個人,靠在盤根錯結的老榕樹旁,神色黯然的他與烈陽形成強烈對比;他憂憂鬱鬱地抽着大菸,我也順着他眼睛裏所凝視着的地方望過去,竟是一個沒有人、也沒有任何標的物的所在,所凝視的似乎離他很遠很遠,好像永遠也到不了。他口中所吐出來的煙,也許如他的積久的愁苦瀰漫一樣,久久不散。直至如今,我內裏深處畫面中的他,仍停留在那團濃濃地白煙裏,未邁步走出來。

 

當晚的深夜,我睡不着,腦子不斷地打轉,重覆播放白天所見的畫面,我問自己,為甚麼退後了?弟兄,我應該要跟你打聲招呼纔對,真是對不起,我所能作的,只有為你禱告,如此而已,我羞愧地把棉被掩住頭。原來,我一直不認識自己的軟弱。就像林後十一章29節說的,『有誰軟弱,我不軟弱?

 

下部隊後,我被分發在台北的一個軍事重地,是軍種的最高單位。

 

營區很大,基本上各單位高階的長官都在這辦公,想當然爾,要在這邊討生活是不容易的,所有以前對我們的要求,在這變得更多、標準更嚴格。軍人禮節是基本的,日常服裝、鞋子、腰帶、頭盔、甚至你們走路的規距,一舉手一投足,都有長官隨時在監視你,尤其是新兵剛下部隊,很多規定都還不瞭解,套句行話叫作「很菜」,所以,為了讓自己跟上大家的腳步不要出包,說步步為營不算離譜,況且,就軍隊階級資歷來說,不像之前在學校裏還是學兵,大家都是平等的。這裏除了各級長官外,剩下的都是你學長,換言之,你是眾人的學弟,大家都在盯你,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

 

為了給人好印象,我記得,那時候逢人就大喊:「學長好!」

 

每天生活很固定,但沒一刻是閒着的,早上起床開始跑步、打掃、出公差、檢整裝備、站哨、戰備演練、喫飯。下午同樣再一個循環,一天就這樣過了。有時候「運氣好」,中間還會穿插一些額外的勤務,平日我們所穿的軍服很特別,在軍中是最正式的服裝,要形容的話,算是軍中的西裝吧,每套都是量身訂作的,從細節的製作至表布剪裁的講究,其工序之繁複是無法在此詳述的,雖然穿起來帥氣、威風,但也相對地不好整理,尤其,當我們在執衛哨勤務時,必須將總重約十公斤的裝備着在身上執勤,長時間對身體造成不小的壓力,滿辛苦的。

而每天執行三班的衛哨勤務是基本餐,這樣的作息,初期真的非常不適應。白天體力彀還可以,夜晚就不僅是體力消秏,更是意志的折磨,尤其當值半夜的哨時,光花在交接班哨、穿脫裝備、夜間巡視營區等等的時間,就要秏去三個小時,所以一天能睡覺的時間差不多是四個多小時,還不是連續睡眠。猶記每到了就寢時間的深夜,當眾人皆睡我獨醒時,營區裏總會播放費玉清唱的「晚安曲」,直到現在,每當聽到這首歌時,都會想起這位老朋友,雙拳也不禁地緊握,忿恨地問自己,為甚麼自己每天都比費玉清晚睡。

 

其實就如學長們所說的一樣,身體自然會習慣這樣的生活節奏,再痛苦的日子也是會習慣的,尤其當掌握了每日固定的時間表,也偶有能騰出來,專屬自己的閑適時光來讀讀經、看看書報等,雖然在軍中,仍是有辦法建立自己屬靈追求的生活,這樣的觀念,直到遇見連上一位長官後,纔徹底地被翻轉。︱待續(黃暐程 載自「水深之處」福音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