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哲學的象牙塔(上)

這世上多一個我,如何!

 

這世上少一個我,又如何?

 

少年時代,這些問題常縈繞在我的腦海,有時覺得自己很重要,天將降大任於我,只要我長大。有時候又覺得自己何其渺小,何其卑微,世上即使沒有我,時間的巨輪依然繼續運轉;浩瀚的宇宙中,我不過是一粒塵沙罷了!

 

父親常常感歎:『人生是無邊的苦海!』為求能從苦海超渡,父母長年帶著我們喫素。這個傳統也是對人生的一個追尋,目的在刻苦己身,盼望能從其中得到心靈的平靜。最後我喫到一個地步,看到飯菜就害怕。家裏燒香膜拜的氣氛非常濃厚,父親在我十一歲那年,把我獻給菩薩,但我並沒有獲得安全感,反而時時感到黑暗與死亡的恐懼。面對一尊尊木訥無言的菩薩,我不禁自問:『這會是神麼?』我想到人類靈魂的問題:人是一死百了,如燈熄滅?還是靈魂不滅,進入另一個領域?我想到人生的意義何在?人生價值的追尋在那裏?想不出所以然,越想越沒辦法入睡,飽受失眠之苦。到填大專志願的時候,我決心投考『哲學系』,我不管這科系畢業後的出路好不好,我要先找到人生問題的解答。

 

考上政大哲學系以後,面對古往今來、無邊無際的哲學海洋,我迫不及待的投身進去,貪婪的吸取各家學說。同系同學以『真理的鬥士,智慧的貴族』相稱。我們走在校園裏挺身昂首,以迥別於一般物質的追求者而自命不凡。我們要在精神的境界,為人類尋找真理,我們的目標是為人類開拓真理的道路。西哲柏拉圖說,『哲學家為王』成了我們的座右銘。

 

哲學的確滿足人精神的需要,因為人都有求知的慾望,哲學領域中有一些深奧的道理和一套完美的理論,能滿足人的求知慾與好奇心。我讀到中國的孔孟學說,論到儒家思想,講到『仁』、『義』、『禮』,鼓勵人向善,給人道德的標準,我量量自己的力量,唉!望塵莫及。西方哲學諸如:笛卡兒、史賓諾沙、康德等人的理論,絞盡腦汁纔略知一、二,如此深奧難懂,如何實際應用呢?

 

後來我接觸到宋明理學,『去物欲、存天理、致良知』,王陽明學說講到『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人類必須返回本性的良知中,纔能與天理合一,達到『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聽到這一套學說,感到新奇不已。有一天,我獨自到山邊徘徊,四周靜無人聲,群山綿延,山頂上飄浮著朵朵白雲,這肅穆的景象征服了我,我不禁仰臉向廣闊的天際,從內心發出呼喊:『天地萬物阿!與我—合一—罷!天地萬物阿!與我—合一。』群山默默,白雲悠悠飄過我頭上,視若無睹。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我還是我!哲人阿,你在那裏?天與你合一過麼?

 

經過那一次嘗試『天人合一』的失敗,在哲學的天地裏,我迷失得更深了!行善,無能力;天人合一,不可能!貴族的高級精神享受,智慧者的精神慰藉,形同虛設。有人說,『人望著天花板發呆,就產生了哲學。』我的冥想沒有找到一條出路,我所寄望的理論也不能救我,我的人生一下子整個空了!我想:人活在地上實在沒有意思,不如離開算了!又想,我為甚麼會活在地上呢?為甚麼活著的這個人會是『我』呢?想來想去,自己跟自己玩著橋牌,噢!無聊透頂。不如參加社團活動,跟同學去玩,去郊遊,去看電影。外面的活動顯然沒有摸著問題的核心,玩過回來,愁煩如故。夜幕降臨,我漫無目的的在一家一家書店裏閒逛,書本的知識對我的說服力降至最低點。『人生是無邊的苦海!』父親說的,不知我在其中還得沉浮多久?—待續(見證人 鄭憲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