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婆婆作見證

 

詩篇第二十三篇,「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祂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在可安歇的水邊。祂使我的魂甦醒,為自己的名引導我走義路。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在我敵人面前,你為我擺設筵席;你用油膏了我的頭,使我的福杯滿溢。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愛隨着我,我且要住在耶和華的殿中,直到永遠。

在大四實習的時候,一不小心腿被開水燙傷,當時正趕上過節,我就拖着燙傷的腿坐火車回家。結果在旅途中感染,傷勢嚴重,到了家鄉後就住院治療。當時我和正在預備博士論文的男朋友談戀愛。他百忙之中來陪我幾天就匆忙趕回大連預備博士答辯,臨行前他答應我,只要答辯一結束,他立刻來醫院接我。他依依不捨地離開,我天天數算着他答辯的日期。

 

剛好,醫生說男友答辯那天,我可以出院,讓我喜出望外。可就在他答辯的頭一天,我感覺很不安,好像會有甚麼事要發生。果不出所料,下午兩點多鐘,媽媽手裏拿着一封電報心情沉重地向我走來。我預感事情不妙,接過電報,一邊讀一邊流淚。原來,就在他答辯結束時,他的導師遞給他一張車票讓他馬上啟程回老家,因為她的18歲的妹妹車禍去世。

 

我記不清我是怎麼出院的,只記得回到家裏,我把自己關在小屋裏,足足哭了一下午。我家人納悶,「你從沒見過他妹妹,為甚麼如此難過呢?」我很難說清自己為甚麼這麼難過地哭:我為他妹妹哭,在她人生最好的年華卻離開了人世,因聽男友告訴我,他妹妹知道哥哥有女朋友了,天天盼着能見我一面;我為他的媽媽哭,她的美麗聰明的大女兒18歲的時候生病過世了,如今家裏最活潑可愛的女兒又是在18歲過世,對一個母親來講有甚麼比這更痛苦的呢?我還為他哭,這個因人生充滿了坎坷而很少笑的人,為甚麼在他博士答辯這樣值得慶祝的日子,卻是禍福在同一天降臨在他身上?我也為自己哭,盼到了他該來接我回學校的日子,卻見不到他的蹤影

 

當時沒有微信,沒有郵件,甚至因他老家在偏僻的農村,連電話都打不通,我只能在心裏禱告,盼望他早日歸來。兩周後,終於收到他的來信,他提到,媽媽受到了嚴重的打擊,他想把媽媽接到大連來住,可是只有結婚所裏纔能分房,所以他問我要不要考慮和他結婚。雖然我們彼此相愛,可是我沒有想到這麼早結婚,何況我大學還沒有畢業呢,學校知道會開除的。

 

幾個月後我放寒假,和男友一起回老家。一進院門,家裏人都出來迎接我。他向我介紹站在最前面的一位老人,我怎麼也不敢相信那是他的母親,她當時應該只有60多歲,可是她臉上的皺紋使她看上去比她實際年齡至少老10歲。她欣喜地向我微笑,嘴角還帶着難以掩蓋的憂傷,她欲言又止。我強忍着眼淚,和她打招呼,就在那一霎那間,我決定為了眼前的婆婆,我願意答應和他兒子結婚。

 

我從小到大都在北方的城市裏長大,家裏作生意,生活非常優越,到了河南農村最偏僻的山溝,又趕上最冷的冬天,我在那裏過的真是「饑寒交迫」的生活,最讓我受不了的是他們那裏老鼠特多,我又最怕老鼠,夜裏常常被房樑上老鼠打鬥聲吵醒,生怕一隻老鼠把另一隻老鼠推下來掉到我的被子裏。我有些沮喪,偷偷的掉淚。可是每清晨,還在夢中的我依稀聽到廚房裏傳來婆婆禱告的聲音時候,總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我分不清她是在禱告還是在哭訴。最讓我感動的就是這個有一百個理由可以抱怨的母親,卻因着敬畏神的緣故,從不在人前說一句消極抱怨的話。我於是在心裏為她禱告,覺得自己的苦真是微不足道,然後翻個身又睡着了。

 

清晰地記得那個寒冬的早晨,大概三點多鐘,我隱隱約約又聽到婆婆的聲音,對,是她的歌聲。這首詩歌實在特別,讓在朦朧中的我深深的感動。我此時睡意全無,穿好衣褲,走出房間。皎潔的月光灑落在院子的牆上、地上,顯得天氣更寒冷,夜更靜,人更孤單。我打了個冷顫,穿過院子,順着歌聲走到廚房。只見婆婆一邊燒火作飯,一邊唱着詩歌,唱的是詩篇第二十三篇「耶和華是我的牧者」。一個沒見過世面的農村婦女,丈夫因信仰的緣故失去了自由,長期不在身邊,和一個80多歲的老母親把幾個孩子拉扯大,卻又有一個十八歲的女兒突然離她而去,這種白髮送黑髮到底有多苦,心有多痛,只有當事人纔知道。我琢磨着用甚麼來安慰她呢?卻發現此時人的語言是何等乏力,何等蒼白,何等的多餘,只有她的主,她的神纔是她惟一的安慰。

 

於是,我坐在她身邊,和她一起學唱這首特別的詩歌兒,優美的語句,加上河南小調,在天還未破曉之時,我這沒過門兒的媳婦陪着婆婆一同唱這首震撼我心靈的詩歌。唱着唱着,我的眼睛模糊了,心靈被觸動了,感覺與生命的主更近了。就這樣我學會了河南調的耶和華是我的牧者這首詩歌,從此後這首詩歌便伴隨我經歷人生的每個溝溝坎坎,使我軟弱變剛強,下沉變高昂。

 

我們在鄉裏領了結婚證,本來我是不想有任何操辦的,但暑假再回到老家,弟兄姊妹和我們交通要舉辦一個婚禮聚會,一來向世人作見證,更重要的是藉此機會把福音傳給未信主的親朋好友。婆婆難為情地拿給我400元人民幣,並對我解釋說她手頭只有這麼多了。未婚夫告訴我,那是他全家人一年的工資錢。我手裏拿着這「沉甸甸」的400元錢—這是中國最窮的省份的偏僻貧窮的鄉下全家人一年的血汗錢,我怎忍心收下呢?於是我婉言拒絕。婚禮以最簡樸的形式舉辦。除了我從野地裏採集的鮮花外,沒有鑽戒,沒有新娘禮服,沒花一分錢。我從行李箱裏找到一件白裙子,未婚夫也穿着平時的舊衣服。可是那天的婚禮聚會令我和在場的許多人終生難忘。

 

那天婚禮聚會上,高潮之處不是新娘新郎講愛的羅曼史,卻是婆婆的見證。那天這個除了聖經之外目不識丁的農村老姊妹,交通的經歷那麼高深,話語那麼有力量,靈那麼釋放,高昂。她其中一句話是「我以認識我主基督耶穌為至寶;我因祂已經虧損萬事,看作糞土,為要贏得基督」(腓三8)「萬事」就是一切的事,包括兒女。甚麼都不能使我們與基督的愛隔絕。婆婆這個經過死蔭幽谷的人,靠着她所愛的主的話終於得釋放了,終於從困苦的深淵裏走出來了!榮耀歸神,阿利路亞!從此後,她沒再提過她去世的女兒,沒再為此事流過淚。她每天又過着簡單而喜樂的生活:讀經,禱告,聚會,家務。

 

我丈夫曾經告訴過我,婆婆的釋放和我們結婚很有關係。因她覺得她的女兒離她而去,主卻把另一個女兒(送)給她,使她心得安慰。

幾年後,我們夫妻倆兒在海邊散步,邊走邊談及此事,丈夫停住腳步問我,「當時和我結婚,你怕不怕被學校開除?」我看着他堅定地說,「不怕,即使是被開除了,我也決不後悔。」(紐澤西 白吳曉輝20150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