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人的需要— 一顆小石的告白(二)

長者身着長袍,頭戴禮帽,這樣的人,不是位高權重的經學家、就是聖潔嚴謹法利賽人。他緩緩走向那位男子,謙卑的問:「夫子,這婦人正在行淫的時候被捉拿的。摩西在律法上吩咐我們,這樣的女人得用石頭打死,你覺得呢?」

 

即使口裏喊的是「夫子」,他的眼神卻如此閃爍。

 

空氣似乎凝結了,大家秉住呼吸。怎麼?要在聖殿裏處以私刑嗎?另外,這裏可是羅馬帝國啊!猶太人雖然有自己的法律,但別忘了統治者是羅馬人。祖宗留下來的摩西五經是該遵守,但羅馬法治規定,犯人必須經過審判、定罪纔能受刑。猶太人只是被羅馬政府統治的一族罷了,就算你是法利賽人或經學家,也沒有被給予判刑的權力。

 

這是我千古以來所見識過最為棘手的兩難。說對,那就犯了羅馬帝國的法律;說不對,那就是不遵守神聖宗教的律法。

 

但如果你們這麼確定女人該殺,那又何嘗需要這位夫子的背書?這個問題講明了就是陷阱。群眾如此激憤,看來橫豎都會撿起石頭,就算不為了打死那個行淫的女人,很有可能會砸向夫子,如果他反對行刑的話。

 

此時我很希望有人來踢我一腳,讓我可以滾到一旁。因為我寧願自己沾土糞,也不願染上血。血,就像人的罪性,是洗不掉的顏色。女人罪該萬死,那你們這些喧嚷的民眾呢?淫亂、說謊、忌妒、謀殺,有些事,世代相傳地發生,永遠不會改變。你沒有犯罪的行為,但你沒有犯罪的心性嗎?對他人妻子的美色垂涎三尺,一雙眼睛恨不得透視她的嬌軀,你的確沒犯姦淫,但你該如何從慾念中解脫?你不是搶劫的土匪,但你敢說自己賺的每一分錢都正大光明?沒當過野蠻的強盜,你是否曾是文明的小偷?強盜拿槍舞刀,你揮着筆桿,用各種巧妙的手段把他人的錢財劫入自己的口袋,五十步笑百步,強盜犯罪還比你辛苦。誰的心裏從來沒有黑暗?誰的舉止從始至終乾淨?人或許可以自欺欺人的分別大惡和小惡,但在完全的神面前,沒有,一個義人都沒有。

 

我沒聽到夫子的答覆,卻突然看見他進入我的視線中。原來他彎下腰,用指頭開始在地上寫字!眉宇之間看不出思索解答的憂慮,反而像在等待。這,竟是他回答世紀兩難的方法?群眾嘩然,沒人靜得下心看他到底在寫什麼,只是不斷逼問:「到底該不該打死她?用石頭打死她?打死她?」

 

女人瑟縮着,肩膀與雙腿抖得厲害。

 

他終究直起腰來,不徐不緩的宣佈:「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先拿石頭打她。」說完,他又彎下腰,在地上寫起字來。他的聲音如此平靜,卻足以讓所有人聽見。沒有怒罵,逼問和辯論,一片死寂。然後,我開始在人們的腳下翻滾。人,一個一個,從老到少,默默的出去了。年長的先離開,是因為洞悉詭計無法得逞、還是因為想起自己的不完全呢?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些人所不知道的壞主意、沒被揭露的惡行,都是隨着年紀累積的,年紀越大,累積的越多。

 

誰是沒有罪的,就拿起石頭吧!連年輕人都不敢撿起我,只是接二連三地走了,直到最後剩下兩個人。我滾來滾去,滾到了他們腳邊,停在那些字的中間。夫子挺身,不再寫了,說:「婦人,那些人在哪裏?沒有人定你的罪嗎?」

 

即使沒挨石頭,女人不敢離開。眾人都離開了,但夫子沒有走。他是個沒有罪的聖人嗎?他會定我的罪嗎?

 

女人回答:「主啊!沒有。」

 

他看着女人,平靜的說:「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從今以後,不要再犯罪了。」

 

若你問我,那女人有沒有再犯呢?我不知道。若你問我,那些走出去的人就此善罷甘休了嗎?我不認為。那你至少知道當年他在地上寫的是什麼吧?石頭。讓我告訴你,我知道的是什麼。人都是罪的奴僕,無法擺脫罪性,努力克制罪行,渴望從行善的枷鎖中得着自由。人都願意向善,但立志行善由得我,行出來卻由不得我;由不得我,結果只能隨波逐流,許多更淪為墮落。

 

但祂是世界的光,跟從祂的,就絕不在黑暗裏行。因為重點不在於行為的修正,在於生命的替換,把燈打開,房裏就明亮;光來了,黑暗就遁逃。無論你多麼失敗,祂不願定你的罪,只等待你接受祂做生命,好叫活着的不再是你,而是祂在你裏面活着。至於你們世世代代揣測的那些字,你真不知道他寫的是什麼嗎?當你忿恨不平的指責他人,禱告時卻想起自己的錯處;當你站在眾人圍剿的中心,祂帶你走過軟弱,讓你得以堅強,有力量不再重複錯誤。那些字,應該都曾寫在你的心上啊!

 

即使這只是我、一顆卑微石頭的猜想。—完(卓曉然 取材自「約翰福音八章112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