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柯賢端弟兄生平

我親愛的父親柯賢端弟兄,在民國二十七年二月五日生於彰化縣伸港鄉,距於民國一一三年八月十一日安息主懷,享壽八十七歲。他是家中最小的兒子,最受母親疼愛。但因母親患病無錢就醫而撒手人寰,自此父親六歲起就失去母愛,由我的曾祖母撫養長大。

父親性格殷勤,動作敏捷,作事勤快有效率,纔十多歲就下田幫人插秧,跪在水田中幫人除草。父親二十一歲與我母親結婚,婚後不久入伍服兵役,被調派金門前線。當年母親生下我,父親寫信回家要照片,於是母親抱着我去照相館拍了一張相片寄給父親。至今那張相片仍是我們家最早,且最珍貴的回憶。

後來妹妹月真和弟弟順議相繼出生。父親身教重於言教,勤奮節儉,疼愛兒女。在週末或假日,他帶全家下田。我們走在田埂上,同心合意向着田間進發,猶如一支雄赳赳、氣昂昂的小軍隊。鄰居看見都笑說:你們的田,連雜草的種子都被撿光了!父親雖話不多,卻會在田裏一起拔草時,講一些鄉土故事給我們聽。

記得父親把蔬菜裝入竹筐捆好,村人們一起雇貨車送去台北果菜市場賣錢,扣除運費,就只掙得一點點收入。但父親並沒有因此氣餒,愈加勤奮耕耘。在我青少年時期,難免擔心家裏的經濟,就問爸爸最近是否欠債,他說有,我就在心裏着急;過一段時候再問:「現在呢?還有沒有欠人錢?」他說:「沒有,我們還借給別人兩萬塊。」我就樂在心裏。直到上高中,家裏纔買得起摩托車,可以載肥料去田裏。父母的榜樣,活畫在兒女們眼前,督促我們上進,努力讀書。

父親身高不足一百六十公分,卻是我們心中的巨人。早期他與伯父共租大片田地,種洋蔥及美濃瓜,常作到天黑纔回家。後來為了增加收入,又與母親為中盤商搬扛洋蔥,時常搬到三更半夜。田裏稻子成熟收割,他一次扛起兩袋穀子。農忙過後,他又當起建築工地粗工,肩頭擔着沉重的砂石,走在竹子斜搭的鷹架上。父親為家庭的付出,難以盡述。

這勞力的農夫終得回饋,他成為全村的模範農夫。父親的農作物植株健壯,濃密適宜,產量驚人,常得中盤商讚賞,因而收入日增,家境漸入小康。隔壁雲林縣的人,也請父親去幫忙,並教授技術。

父親曾因打工,手指頭不慎被機器壓到,痛到尿失禁。還有一次,父親荷鋤踏月歸,我端洗澡水給他坐着擦洗,當他褲管捲起來,我驚見他的小腿上有咬痕,明顯是蛇的兩顆毒牙深深刺入所造成。我們全家都很擔心,他卻一派輕鬆的說,是無毒水蛇咬的。

父親與人和睦,從不與人計較。曾因偶像遊行之事被人打,額頭當場腫起如雞蛋大。村裏惡霸因灌溉搶水怒罵父親,引起眾人圍觀。父親為了保護家人,也為了息事寧人,竟當眾向那人下跪。父親忍辱的場景,看在我與幼小弟弟眼裏,成了悲憤的向上力量。

父親是個大度的人,在分家產時,他刻意避開,擔着高麗菜去山上賣菜,任由長輩兄長安排處理。他認為自己辛苦奮鬥得來的,纔是最實在的。他在艱困中站立,受盡環境磨碾,堅毅不拔,學習在逆境中找出路。

多年前父親種洋蔥,每每颱風過後,洋蔥爛了,別家農夫乾脆放棄。我家父親卻重新撒種,拼第二、第三次。他的勇敢與決心,總是贏回損失,又因市場產量變少、價格變俏,更獲得豐厚的利潤。

有一次颱風又來了,道路兩旁的水溝漲滿了水,農田一片汪洋。父親和我推着兩輪車,載着抽水機,危險中向遠處的瓜田急馳,想救回即將收成的小玉西瓜。年幼的我不慎掉入急流。我抓住河邊長滿刺的爬藤上到河岸時,他驚魂甫定,吩咐我回去擦藥。當夜我雙腳擦滿紅藥水,千百條的刺痕,道不盡種田人的辛酸。而父親在我落水時淒厲尋兒,驚喊的聲音劃破田間,至今仍在我心中迴盪。

父親腰部有幾個已經乾枯卻深入到骨頭的瘡洞。那是因為幼年長膿瘡,長年無法根治,無法癒合所造成的。有一次他見我不乖,就牽着我的手,叫我用小指頭探入那個瘡洞。我從此不敢不聽父親的話。

我在大學信主之後,常夢想父親拿着鋤頭唱詩歌的場景。終於在民國九十年某日,父親因與母親口角,心情沮喪來找我。當時我在新北市三重區召會服事,我帶父親參加年長的台語聚會。會後父親接受主耶穌的福音,受浸歸入主的名下,成為神的兒女。

多年來我因服事主,無以近身服事父母,心中多有虧欠。感謝主,為我豫備孝順的弟弟和弟媳,就近照顧父母,使我得以安心服事主。父親晚年失智,我也終於把父親接來同住。無奈父親經常趁我們無暇注意時溜出去而迷路,為了父親的安全,不得已將老父安置在仁愛之家。

父親在仁愛之家一度失智好轉,我們每逢主日接他參加聚會,他也欣然一同唱詩享受主。本以為父親可以安享晚年,豈料父親肺炎住院,幾個月來病情反覆,終至藥石罔效。如今父親息了地上勞苦,與主同在,好得無比。

親愛的父親,我們會記住您的教誨,作個有用的人。爸爸,我們那日主前再相會。 (兒  順清泣筆2024/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