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生命

眼前是一隻髒髒的球鞋,鞋底沾滿乾掉的泥巴。我打開水龍頭,讓水緩緩流過鞋底,一邊用兒童牙刷小心翼翼地順着鞋底的紋路輕輕刷着,小沙粒、爛葉脈順着泥漿水一路滑了下來。我已經很小心了,但是灰泥水還是毫不留情一點一點地濺在白色的水槽上。擦手巾、牆壁上也有被波及到的痕跡。

 

沒多久前,兒子纔穿爛一雙球鞋,所謂穿爛,並不是真的壞了。那時他還是男童子軍,跟着大夥兒去露營,午後團長帶着他們健行,他選擇走「比較冒險」的路線。等一行人又碰頭了,他腳上的球鞋已經濕漉漉的,沾滿了泥巴,像是陷入沼澤地好不容易纔拔出來似的。那雙鞋,我連碰都不想碰,索性丟了。

 

然後我們就買了這雙黑色的Sketch,鞋是他自己挑的,有着他喜歡的魔鬼氈,而且每走一步還會發出藍光,連我看了都覺得酷。看他喜歡的模樣,我忍不住還是把鞋買了,雖然知道他沒有穿貴鞋子的命。我千叮嚀萬交代要他別再把鞋子穿得髒兮兮的,不過,早在我把鞋子買下來的時候,就應該放棄這樣的期待。

 

行為需要我們記得纔會作

 

這幾天我正好和姊妹們讀到倪弟兄的「基督是一切屬靈的事物」。在講到基督就是真理時,倪弟兄說:「弟兄姊妹,如果不是主活在我們裏面,不是主作我們的真理,而是一個道理擺在那裏要我們照着去作,那就是死的行為,不是生命,不是活的…,行為需要我們記得纔會作,但是,生命用不着記得就會作。」

 

刷完鞋子,我好像對這段話又有多一點的領悟。我想起那些永無止盡的叮嚀交代:記得在學校要聽老師的話,記得別去走泥巴水坑,記得進人家家裏要有禮貌,要打招呼,作業寫完要再看一次,寫錯字要用橡皮擦…,真的是沒完沒了,連我說得都煩了。

 

倪弟兄舉了幾個有趣的例子:曾有人寫信問一個弟兄說,「有一個弟兄得罪了我,我不清楚要不要赦免他,所以我要請教你。我的心在神面前是持平的,如果你說要赦免他,我就赦免他,如果你說不要赦免他,我就不赦免他。」倪弟兄把這樣的問題比方作,我有一個頂親愛的人死了,我寫一封信問別人說,「我頂親愛的人死了,我要不要哭?你如果說要哭,我就哭;你如果說不要哭,我就不哭。」

 

我讀到這句話的時候,笑了出來。倪弟兄接着說:「你聽見這一句話會笑,因為這是可笑的事。如果聽別人說要哭,他就去哭,聽別人說不要哭,他就不哭,那他的哭是假的,他的不哭也是假的,兩個都是假的,都是死的行為,不是生命。今天有一個弟兄在這裏,你赦免他就是赦免他,你不赦免他就是不赦免他。如果說,「我知道要赦免他就赦免,不要赦免他就不赦免」,這是要憑着死的道理來做出死的行為,甚至是裝假。」

 

一個八歲大的男孩子,如果不需要媽媽在背後嘮叨,那他恐怕不太正常。他的生命,就是還沒長到「不用大人操心」的地步,聽我嘮叨幾句他就厭煩,這也是很正常的。該說的、該管的,我還是得做,但不用期待,說完了會有什麼奇蹟發生。同樣的話我還要再說上幾百遍,因為這是生命長大成熟的過程。

 

基督徒是用作的嗎?

 

回顧我不長不短的基督徒生涯,潛意識裏我一直渴望要作「成功的」基督徒。從小在召會裏長大,我把某些行為和「成功」劃上等號。

 

成功的基督徒=天天讀經、禱告+常常看望聖徒+家打開+參加禱告聚會+主日申言+參加一年七次訓練特會+禱研背講+傳揚福音+為主移民+全時間服事+有身體感+能與人配搭建造+謙卑忍耐不自私+背起自己的十字架+孩子也要有好見證…。

 

隨着年歲的增長、聖經知識的累積,這些加號就越過越多,似乎永無止盡、沒終結。雖然如此,總的來說,我想我作得還算差強人意。我以為作基督徒就是一些活動、行為、熱鬧、能力、思想、口纔、道理,我以為我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去作。我有「基督徒不是成不成功,而是正不正常」的道理,也有「基督徒是生命的事」的道理,但骨子裏,我還是很天然。

 

這一陣子,因着神的主宰,我感到累了。我很沮喪,因為自己離「成功的」標準越來越遠。我停下許多外面的活動,因為我再也「作」不動了。三十多年來,我把自己作到絕路裏,往前看看,「成功的」希望渺茫,回頭看看,又記不得起點在哪裏。沒有退路,可也不想繼續往前走。我沮喪到一個地步,甚至想把「去教會」這個一直以來像吃飯睡覺一樣自然的「行為」也徹底了結,殊不知「去教會」已經成了我的血輪、生命,斷也斷不掉!

 

再學基督是生命

 

我想起那位曾住在福建白牙潭的姊妹,注意生命過於工作,她沒有顯赫的工作,卻非常有主的同在。一九三三年,倪弟兄訪問歐洲,他說在他全部旅程中,他在西方世界幾乎沒有遇見一個人,能與她相比的。她就是和受恩。論工作,她所成全的人最後只留下四個;論名氣,在西方基督教裏,直到如今她都是默默無聞的;論生活,她常是寒酸寂寥的。但她卻是倪弟兄屬靈生命的基礎、榜樣,也是主為着祂的恢復在中國所種下的種子。There is always something over(總是豐富有盈餘)不僅是她認識基督的道理,更是她經歷基督的生活。她能說與基督同死的道理,人也能從她身上看見基督之死的能力。

 

倪弟兄在三三年一封公開的信上說:「…我們必須靠着祂每天作我們本來所不能作的工,過我們本來所不能過的日子。甚麼都不是我們自己阿。甚麼都是基督阿。不是我們能作甚麼,不能作甚麼;這些都不成問題。問題乃是基督能作甚麼。看見這個,認識這個,經歷這個,就是生命,就是能力,就是神蹟。基督是一切…。」

 

公開的信接着說:「認識這個的人有福了。」我想,我是有福的人,因為這福,我嚐到了一點。是主的憐憫,我能被帶到這個地步,放棄軟弱或是力勁,發現唯主是生命。這個發現,釋放了我!

 

刷過的球鞋,黑黑亮亮的,原來的顏色又飽滿的顯露出來。我用乾布輕拍着鞋身,大功告成。等會兒太陽出來,就可以拿出去曬了。Donn  Loring 莫張慧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