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梁周仕潔姊妹,生於民國廿一年10月26日(身分證登載民國廿四年)山東省沂水縣,爾後隨父親舉家遷往濟南市趵突泉旁落戶。母親在16、17歲時,適逢北方局勢不穩,民國38年初,追隨着山東省濟南三聯中與煙台聯合中學的校長張敏之、分校長鄒鑑等師生的腳步,約有八千多名師生一路由青島往南方撤退,歷經江西、湖南、四川、浙江、廣東一帶。由於當時國共局勢變化,入台有管制,所有的師生無法進入台灣本島,只能暫留澎湖。教育部當時安置母親這批學生於馬公國校上課、食宿,後來在生活不便、物資不足、疾病乏醫的情況下,母親與其他的同伴長期睡在國校的地面上,非常潮濕,健康情況亦急轉直下。
民國42年,教育部協助這批流亡學生從澎湖遷來彰化員林,並將校名改為「教育部特設員林實驗中學」,自此展開了母親在台灣的就學生活,與後來接受師範學校特殊教育課程,與教育學分的修習,得以進入台北市立啟聰學校(當時稱臺灣省立臺北盲聾學校)任教。
母親自小出生在基督教的家庭,早年的信仰是建構在農村社會下直觀的自我認知與經歷上,但是母親仍然憑着信心往前,與同鄉、同學一起從北方撤退來台,歷經逃難時刻的賒帳、同學們集體到市街去偷食,母親寧願餓着肚子覺得這樣沒有見證,而選擇躲在樹林裏無人看見的地方來靜默、禱告,而主是信實的那一位,藉着憐憫與顧惜,讓她在多次這樣的飢貧交迫下,總有奇蹟發生,讓她順利得以裹腹,並且滿有神榮耀的見證。
在澎湖暫留的那段時間,母親風濕病非常嚴重,沒有好的飲食與飲用水條件下,鹽巴配飯的頻率過高,腎臟機能也出現問題,後來在台大醫院住院治療期間,也因為手術摘掉了一顆腎臟。其後餘生,都必須謹慎小心地注意飲食,避免腎臟不堪負荷,引發各種其它病症。但是,母親也說過,在澎湖短暫的幾年期間,她重新透過福音清楚的認識神,並在海裏受浸,享受了從神那裏來的新生命,並且在各樣環境中認識並經歷了這位神,也清楚認識真理。神的話成為在當時飽受病痛、孤單無助時期的大醫生,也成為她心裏的安慰。
母親這一生,幾乎會背唱所有早期版本的大本詩歌與補充本詩歌,因為住院的時間太長了,她就自己一邊禱讀詩歌的歌詞,一邊背誦,即使到離世的前一年,弟兄姊妹來看她,她都還能彀跟大家一起哼唱詩歌的部分歌詞。神的話成為她這一生忍受多種慢性疾病纏累中的明燈,也是她無畏信心的來源,更是她陪伴父親長年在召會中服事聖徒的力量。
母親在民國51年11月18日與父親結為婚配,從此,成為一生事奉主、服事召會與聖徒們的人。這個亞居拉與百基拉的家,完全擺上,向神絕對的忠信,至死不渝,這是我自小來到這個家中所看到的景象,也是我蒙大恩的成長經歷。直到103年(2014)4月27日父親離世後,母親仍在台南市召會服事年長聖徒的幾位姊妹們扶持下,緊緊跟隨羊群的腳蹤,直到晚期失智的情況日益嚴重,至新冠病毒席捲全球期間,母親的年事已高,沒有注射過新冠疫苗,我們沒讓她出門去參加聚會後,至此,她就鮮少出門,直到離世為止。
我在民國61年出生二個月後,被父母領養,從屏東內埔的傳統客家原生家庭帶到他們身邊。至此,展開我有福的人生,與我原生家庭哥哥姐姐們完全不同的人生。從小我的家就是不同會所的頂樓,我非常調皮,父親要盡話語的職事,母親要服事飯食,我就在一旁像沒人管的野人、山大王,與聖徒的孩子們戲耍、搗蛋、打架,但也會與屬靈同伴一起追求。召會就是我的家,真的是我的家,沒有人與召會的關係像我的這麼親近。
我還記得民國74年以前,召會給父親的全時間供給每月只有6,000元,在台灣當時股市衝到15,000點的經濟飛躍年代,我們家真是窮得可以。我念國小時,我們家的樓上有中興大學的弟兄之家、姊妹之家,後來還有靜宜的姊妹之家,我其實也不太理解,怎麼都在我家的樓上?每到接近喫飯的時候,就會有姊妹們下樓到家裏來,主動說要找梁媽交通…;弟兄們則是拿着掉了扣子的襯衫或者是褲子來我們家,請母親幫忙縫補,我當時心裏想,為甚麼這些哥哥姐姐們總是在喫飯的時間來。食客實在太多,機率實在太過頻繁,母親考量到家中米缸沒米的窘境,以及米比麵粉要貴上許多的因素考量,廚房裏總有一個大大的塑膠桶,裝滿了麵粉;這些年輕聖徒們一來家裏,就會趕快和麵,有時包水餃,有時捍麵條,有時作麵疙瘩,這些「樓上」的哥哥姐姐們喫得津津有味。偶爾還嫌我們家的伙食菜色不佳,怎麼都沒有肉。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某一年學期末的期末考週,劉喜光和栗瑞生弟兄兩個人,不知道為甚麼都不回家讀書,媽媽一直催他們上樓唸書,他們兩個人居然可以從中午坐到下午,一人喫了七十幾個水餃,喫飽了還在我們家客廳,一個人拉小提琴,一個人彈鋼琴,直到父親回家,兩個人纔很識趣的開溜。
國小六年級剩最後半學期,父親被調往板橋市召會服事,我們也舉家搬遷離開台中來到板橋,這次我們終於沒有住在會所的樓上了,改住在附近的大庭新村(眷村)裏,換了一個環境,卻有更多不一樣的、與社區聖徒們的相調機會。但是沒有太久,父親又被調往新店市召會服事,我們也跟着再度搬家。在離開板橋前,在神的祝福中,我們有機會購買了人生中的第一棟屬於自己的房子,是在板橋的仁愛新村。但是,沒住多久又隨着父親離開板橋,與新店市的眾聖徒有着甜美的交通與新生活。由於同工的供給實在太少,扣掉在新店的房租,生活又再次陷入困難,當然,我的學費與補習費都是聖徒們暗中的奉獻與擺上。母親則在禱告中尋求,在偶然的機會下,她順着裏面的感覺,開始開班授課教授她的董氏針灸絕技,收取學費,利用這些學費把板橋的房貸還完。這是我所知道我的母親,在一面陪着父親在召會中供職,一面服事聖徒,一面張羅財物的困乏。
新店服事不到三年,我們又調動回到了板橋,從此,一直到父親中風。父母親在民國97年被我接到台南之前,我們家都在板橋市召會東大區的範圍內,與眾聖徒一同過甜美的召會生活。在板橋市召會,我度過了我的青春期與專科、大學的時光。也從板橋的聖徒身上學到許多美德與服事上的度量,週週主日會後的愛筵,我學會作菜的本領,也總是充當父親看望年長聖徒或長青聚會的司琴姊妹。在板橋的這段時間,是父母親從五十多歲至八十多歲的輝煌歲月,我可以從清晨看到父親與年輕的弟兄們一起在家中晨興,母親為聖徒們準備早餐,一直到與全時間的弟兄姊妹們、在職的聖徒們共同追求,區裏姊妹們在家聚會中與父母親有好多勝過與親生父母的親密交通與互動。這些景象都讓我印象深刻,歷歷在目;也是我不管自己屬靈情形在多麼低谷的時候,都還能堅持住的榜樣。
從民國97年父親二度中風,歷經生死交關後,我把兩老接到台南來跟我一起居住。剛開始台南的弟兄姊妹不太認識父母親,但是藉着參加年長長青聚會,又有美好的起頭。母親也與台南市召會的年長聖徒們,一起唱着國台語版夾雜的詩歌,接受着姊妹們的服事。
母親離世前這一年多來,飽受失智之苦,常常跟主鬧情緒,告訴我為甚麼主不趕快帶她走。我曾跟她唱過一首詩歌,「千人的手不能阻我,萬人的眼也不;路上荊棘,不過助我忠勇進前得福。我心!我靈!今當復興,讓這世界過去;生命的主!求你快臨,接我進入天域。」(詩756)因着詩歌的異象,母親也願意順服下來,雖然後來仍然會有軟弱。
「井阿,湧上水來!我願被挖透!挖去一切障礙,活水好湧流!(詩201)「井阿,湧上水來」這句話、這首詩歌,是我這個惟一的女兒,一邊向主禱告,一邊煩惱着,我該怎麼書寫母親的生平與經歷時,主給我的話。
今年(2024)一月份,我的大女兒常常與外婆有親密的交通。在此之前,我母親每次看到我,雖然會握着我的手不放,但是卻喊不出我的名字,但是女兒愛佳在床旁跟外婆說話,母親不僅握着她的手,還會用盡力氣喊她的名字,愛佳、愛佳!離世前一天和離世當天上午,弟兄幫母親拍最新的近照,要準備去辦殘障停車證;母親因身體太過虛弱,眼睛有些睜不開,也不想讓弟兄幫她拍照。
二月20日的下午4時45分左右,母親在午睡中走了,被主接去。母親的一生,雖有太多的疾病纏身,但是無畏的信心讓她享受神給她獨特的愛與恩典,使她一生福杯滿溢。我的母親,感謝您領我到神的家中,讓我這個無分無關的孩子,可以享受神家的豐富,相信不久的將來,我們會在神前相見!(女兒梁佳美 敬筆)
編按:1932.10.26—2024.02.20歷世92載。